那个或许最了解马斯克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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沃尔特·艾萨克森，美国列传作家，美国国家人文奖章取得者。曩昔二十多年里，他的列传写作成果十分厚实，写过《基辛格传》《富兰克林传》《爱因斯坦传》《乔布斯传》《达芬奇传》，其间《乔布斯传》为他赢得了杰洛德·罗布奖（Gerald Loeb Award），这是商业报导范畴的最高奖项。现在的他现已71岁了，一半的时刻拿来写自己喜爱的书，一半时刻在杜兰大学当历史系教授。他早已不需求赚钱养家糊口，也无需用应战去证明自己，向来的著作也给了他满足的声名。正因如此，他想写马斯克的期望才变得耐人寻味：一个功成名就的写作者为什么自动挑选一个很有或许挨打的选题？

文｜李斐然

修正｜姚璐

图｜（除特别标示外）受访者供图

当你的采访方针是一个混蛋

《马斯克传》新书出书的那个星期，作者沃尔特·艾萨克森（Walter Isaacson）承受了《人物》的专访。采访刚开端的时分，艾萨克森说的都是轻松的事，和马斯克共处十分简略，其间他最喜爱讲的比如是这本书的初步——表达压服马斯克赞同采访。

故事是这样讲的：艾萨克森从前是美国闻名智库阿斯彭研讨所（Aspen Institute）的CEO，董事会里有个朋友一同也在特斯拉当董事，这个人特别热心，传闻艾萨克森对写马斯克感兴趣，一同休假的时分为他俩接通电话，就这样，艾萨克森在休假小屋的二楼房间跟马斯克打了电话。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，依照艾萨克森的描绘，谈天十分顺畅，一个半小时的通话里，基本上都是他在提条件：

——这本书不能像其他列传那样只采访20屡次就写出来，我需求在两年时刻里跟着你，旁听会议，造访工厂，参与家庭集会，像影子相同杀戮调查；

——我也会做许多周边采访，不仅仅跟你的朋友聊，我还会去找那些对你有定见的人，所以你的前妻，你的对手，公司高层的离任人员，他们的叙说也会出现在这本书里；

——还有一点，你对这本书毫无掌控权：不能预审，不能看稿，不能干与写作进程，你无权修正悄悄的任何一个字。

商洽全程，马斯克话很少。底子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环节，他直接赞同了陌生条件，全程只问了一个问题，「我能告知他人吗？」这是一个艾萨克森没有料到的发问，「我想应该能够吧……」

马斯克的「彻底打开」心情还没让他回过神来，新的惊奇就到来了。回到集会的客厅，他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共享，整个房间的人就开端冲他挥舞手机，「怎么回事？你要写马斯克了！」这成为他对马斯克性情的第一形象：挂断电话仅仅是几分钟前的作业，合同也没签，连自己的出书人都还没告知，马斯克就现已在推特上宣告了这本书的诞生，「假如你想知道特斯拉、SpaceX和我的作业，沃尔特·艾萨克森正在写一本列传。」

艾萨克森造访工厂图源《埃隆·马斯克传》封底相片

讲这件事的时分，艾萨克森口气轻松，像在讲他人的笑话。可是，故事明显还有别的一半没有讲。跟马斯克打交道不总是这么惊涛骇浪。许多人能够证明这一点，他骂过不止一家媒体，给许多人发出过要挟和寻衅，从他手下离任的职工被他挂到网上进犯，而这些行为往往没有什么确凿的因由，他对人的进犯常常忽然迸发，仅仅由于听到有人批判他的尽力「仅仅公关噱头」，他就揭露诽谤对方是恋童癖。考虑到这一面的马斯克，阅览这本列传的进程中会不断识别到风险信号：作者写了许多马斯克的细节，抒发他对部属的暴戾，对妻子的冷漠，在阴晴不定中表达一次次发疯，马斯克看到这些后没有心情失控吗？其实，这也是许多人的猎奇，他的老友在访谈艾萨克森时，直接把问题简化成一句话：「之前你写的都是天才，这次你的采访方针是一个混蛋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？」

这也成为了艾萨克森和《人物》的第一个论题——「你不惧怕吗？」那些跟马斯克共处的前车之鉴，毫无因由的网络暴力、被诬害、还有随时挨打的或许，你想过吗？

镜头另一端的艾萨克森坐在他的书房里，那是一个明丽的周末上午，太阳照耀着他背面的两排书架，上面摆着他和美国作家沃尔克·珀西（Walker Percy）的合影相片。「说实话，我当然想过了。曩昔的两年里我一向有种『立刻就要挨打』的预见。写这本书的时分我就知道，他从小养成了习气，一旦局势不对，他就要开端动拳头。所以我一向在等某个时刻点，他就要过来冲我的鼻子挥拳了。他应该会对这本书里的一些阶段抓狂，但我仍是得把我看到的实践照实写出来。我确实有点忧虑他发疯了怎么办，会不会恶语伤人，但到目前为止，他还没有这么做。」艾萨克森告知《人物》。「不过，我在这个作业里呆了挺久，现已写了满足多的书，我想我应该能熬得曩昔。」

我花了一些时刻研讨他的阅历，也看了他之前的著作，在那悄悄藏着他为什么挑选「混蛋主角」的头绪。答案其实很简略，成为列传作家之前，艾萨克森是一名记者，从英国《周日泰晤士报》开端，后来到了美国《送行周刊》，跑过社会、政治、小事范畴的新闻，一步步升任总修正，美国在线和送行华纳两大集团兼并后，他被调去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（CNN），成为董事长兼CEO。正是这个一路高升的新闻作业阅历，让他承受了一场不断才智混蛋的实践教育。

跟越多顶尖人物打过交道，越会清楚地看到，他们身上交错着天才和混蛋的侦查人道。在《送行周刊》时，他见过其时没有知名的乔布斯大闹修正部，批判他们报导失实，理由是「写文章的记者之前写的是摇滚乐」，另一次的理由是，上一年的年度人物没有选他。到了CNN，他才智了密度更高的混蛋行为，在这个收视率为王的国际，竞争对手福克斯的董事长在他挖角了自家主播后，对艾萨克森「发起圣战」，接连数月向他和那名主播喊话，「我要杀了你」。烦恼还不止于此，当上CEO的他自己也要学习表达「当一个混蛋」，要追逐更高收视率，争夺独家抢手，还要大裁人。他入职CNN时，两大集团的兼并直接导致CNN在全球裁人超越1000人，他的任务是用高压手段压榨修正部，逼他们离任。

但他做不到。实践国际的混蛋玩法让他感到方枘圆凿。艾萨克森是一个不说脏话的绅士，上学的时分是那种代表年级上台发誓的好学生，当记者时，主编派他去报导社会案子，他采访后反而怜惜了有苦衷的当事人，后来自己当了主编，他遇到过一个联系到总统的新闻爆料，换任何一家在乎流量的媒体都会立刻抢发独家，成果他的决议却是坚持了知情准则，让爆料人先去寻求当事人知情，问他是否乐意揭露。

《纽约客》杂志记载了他其时的作业一幕，在等候大角色的歇息室里，他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，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，「我恨我的作业！我恨我的作业！我恨我的作业！」这便是艾萨克森的窘境，他喜爱新闻，喜爱采访，喜爱和不同的人打交道，可是他无法习气提升带来的权利，他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「混蛋老板」。CNN收视率被竞争对手反超后，艾萨克森辞去职务了。在终究一次修正部会议上，他说自己依然喜爱新闻，想做遵循实在准则的报导，但他不合适这个越来越垂青点击、流量、收视率的送行，「我是那种想知道新闻报导第三段写什么的人」。

一个前途无量的媒体明星脱离了这场不断向上爬的混蛋游戏，他的回合完毕了。实践教会了他一个道理，在实在的国际里，英豪往往也得成为混蛋，你的同行，上司，业界榜样，还有那些印在杂志封面上的年度人物，每个天才都或许有过不那么光鲜的一面。不过，恰恰是这些阅历改动了他，特别是他的写作。他开端越来越热衷于书写「有缺点的巨人」，他喜爱说的一句话是，「我无法成为场上玩家，所以我挑选站在场边，记载竞赛」。他描绘自己的列传风格是成为墙上的苍蝇，擂台边的调查者，留在房间里的速记员。这些都是他当记者送行的报导准则，客观、中立、不掺杂个人观念，以这种办法，记载他所见证的人道，黑与白都写下来。

他的著作打破了一个长久以来的列传写作窘境，要么好话说尽，是圣人的赞许诗，要么坏话说绝，像征伐魔鬼的檄文，艾萨克森的写作完成了一种共存，在他的笔下，英豪并不总是崇高，他们往往是天才和混蛋以某种标明谐和出的混合体，更挨近咱们在日常日子中见到的实在的人。

本着这种准则，他写出了不总是深化的富兰克林，有缺点的爱因斯坦，生病后的乔布斯给他打电话，约他碰头漫步，一路上为他剖析他的列传风格特色，「下一个该写我了」，这本书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了颤动后，他用相同的办法持续描画基因修正背面的侦查人道，还写出了一个与传统形象不相同的达·芬奇。现在，轮到马斯克了，本世纪最受争议的大众人物，一个决计把人类送上火星的实干家，一同也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混蛋，在他身上，究竟是怎样的故事？

这是艾萨克森在曩昔两年里有必要答复的问题，他如同也在用这种办法回应20年前脱离CNN时对国际的困惑，或许某种程度上，这也是咱们每个人或多或少、或早或晚都会遇到的难题：在实在国际里，咱们应当表达了解一个人身上的侦查？当一个天才一同是一个混蛋，该表达接收这样的实践？

艾萨克森为《马斯克传》签名图源艾萨克森交际媒体

「你是尖刻了，可你并没有创造iPhone啊」

艾萨克森在议论采访的时分，提到了莎士比亚写的《亨利八世》，就像是总戴着面具进场的亨利八世，采访人物也包裹着层层假装，「有时分咱们会成为咱们所戴的面具」。作者只能靠广泛的采访和案头功课，抽丝剥茧地逐层深化，一层层剥开他人的面具。

起先，他觉得马斯克应该也有某种面具。看着他当众宣讲探究国际、解救地球的时分，他以为这仅仅用来鼓励团队的套路。可随着采访时刻的累积，越来越多细节证明，马斯克如同没戴面具，更精确的感触是，他底子没计划戴面具。他和平常相同，想干什么干什么，有好几次他身边的人会跟艾萨克森慨叹，我以为有你在场，他至少会体现得不同一点，但他没有，毫无控制和假装，陌生心情仍是原本来本展露出来。

不戴面具的马斯克是一个谜。前一分钟还像老到的工程师相同冷静地参与火箭规划谈论，下一分钟他就现已在推特上发飙，像天真的孩子相同对小事不依不饶，然后回到火箭谈论会，一会儿又变得客观细致，懂得惊奇。跟他打交道的人常常被他弄得一头雾水，上一封邮件他还在尖刻地咒骂，下一封邮件就似乎陌生从未产生过，问询对方为什么不再联络自己。

这种近似人格分裂的症状背面是天壤之别的马斯克，他在不同形式下喜爱听不同的音乐，有不同的喜好，乃至有不同的审美。其间，他身边的人最惊骇的叫做恶魔形式，这是马斯克的前女友格莱姆斯创造的词。这个环节十分不愉快，一般包含着咒骂、狂躁、剧烈的抵触。有时分马斯克产生之前，她会凑过来提示艾萨克森留意，「恶魔形式要开端了」。

实践上，采访乔布斯的时分，苹果联合创始人沃兹尼亚克也提到了乔布斯身上的相似状况，以至于让他感到隐晦，「他有必要这么尖刻、这么粗犷无情、这么沉缅于戏剧性抵触吗？」这位合伙人说，换做自己来办理苹果，他会待人更友善，可他停顿了一下，「但那样的话，咱们或许永久不会做出麦金塔计算机」。

硅谷后来有了一种说法，叫做「混蛋出产率」——一个人越是混蛋，越能激起最高的出产功率，做出超乎幻想的成果。这个规则的最好证明一个是掌握苹果时期的乔布斯，另一个便是罗致的马斯克。

「刚开端采访的时分，我以为我的作业是搞了解马斯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，后来我意识到，其实有好几个马斯克——当他像工程师相同专心的马斯克，纸醉金迷的马斯克，诙谐诙谐的马斯克，还有许多漆黑形式，难缠的他，激动的他……我先得搞了解有多少种马斯克形式，然后研讨这些不同形式是表达彼此相关的。」艾萨克森告知《人物》。「更重要的是，漆黑形式的马斯克究竟是好是坏？我的观念是，漆黑面当然欠好，但你假如把这种特质抽离出来，你会得到一个不会发射火箭的马斯克。我有必要把这些交错在一同的人道出现出来。」

埃隆·马斯克在猎鹰1号控制室图源Hans Koenigsmann

书中他最喜爱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：上一年圣诞节前，马斯克决议搬家推特在萨克拉门托的服务器，推特的人告知他没办法很快搬完，客观上不答应，他生气了，他厌烦他人告知他不可，他冲他们大吼，骂他们胡言乱语。到了圣诞前夜，他带着家人坐私家飞机去休假，谈天的时分萌发了激动，他要现在就去搬。所以让飞行员改道，租了一辆车去数据中心，问保安借了一把小刀，撬开地板上的通风口，自己爬到地板下面，拔了服务器的插头。他证明晰自己能高效地把事办成，但接下来两个月的推特重复溃散，由于他们并没有备用服务器，虽然如此，推特并没有彻底销毁，至今依然在运转。

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分，艾萨克森很振奋：「这是我最喜爱的故事，由于这不是一个简略的趣事，它是一个典型的马斯克故事，凝聚了他陌生的特质——张狂、冒险、激动、执行力强，一同他也会把事办砸，搞得一团糟，但到终究，依然能活得下来。」

更令人惊奇的是周围人的反响。在这个故事里，马斯克是一个张狂的混蛋老板。按理说，跟这样张狂、霸道、不讲理的上司朋友，应该是一场人人想逃的噩梦。可是，不论是当年乔布斯身边的朋友，仍是马斯克的职工，即便是那些被他要挟的人，说起他们都是一种爱恨交加的侦查爱情。这是艾萨克森在采访中不断发现的悖论，其间一个推特离任职工是这样描绘的，「有人期望我说我恨他，但实践情况要比这侦查得多，我想这便是他这个人耐人寻味的当地吧」，他觉得马斯克有点理想主义、有雄伟愿景，「根据这些，你让我诽谤这个人，我做不到」，但他一同惧怕他的刚愎自用、尖刻昏暗，归根结底，当马斯克进入「恶魔形式」，他就不能承受了。

在艾萨克森的采访中，他和马斯克直接谈论了这些混蛋特质。那是马斯克打开度最高的一次采访，其时他刚刚成为国际首富，成为了全国际最有钱的人，但他并不高兴。郁闷、高压、不断动摇的心情导致他胃疼到吐逆，但他没有朋友可倾吐。他发信息给艾萨克森，问他认不认识好的芳香，「不需求多有名望，也不用有多奢华现代的办公室」。

在那之后，他们深谈了两个小时。他讲到小时分参与了户外生计营，在那里，「荼毒生灵被视为一种美德」，你要为了食物和水学会争夺，习气打架。马斯克剖析了自己的生计规则，就来自幼年时期在南非培养出来的「受围心态」——一旦大事不妙，他就变得精力充沛，「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剑，必定得让特斯拉好起来，变个戏法吧，再变个戏法吧，变出一连串小兔子在空中飘动。假如下一只兔子没变出来，你就死定了。」他也清楚知道这种长时刻备战状况对自己的耗费，「不或许一向都处在激起肾上腺素的状况还能毫发无损」，可假如不需求为生计而战，他心里就不结壮，闲适反而会促进他挑起各种抵触，投入那些他本能够避开的战役。

「他想要保持这种危机感，这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在星期五晚上把人叫回来加班，赶并不着急的项目，也让他能够在看到一个人稍有疏失的时分就立刻裁掉他。也正是如此，让他能把作业不断往前推动。」艾萨克森说。「只要这样的他才干发射星舰，让它顺畅升空，然后半途爆破。这是关于马斯克最好的隐喻。换做波音或许NASA都不会答应未经彻底承认的火箭上天，但现在的NASA送宇航员上天，却需求马斯克。」

我问艾萨克森，假如这是马斯克取得成功的途径，当一个人做不到马斯克那样的话，也有另一种赢的或许吗？

他提到了自己写的别的两本书，一个写的是富兰克林，一本写的是生物学家珍尼弗·杜德纳（Jennifer Doudna），她凭仗自己在基因修正范畴的奉献取得了诺贝尔化学奖。「珍尼弗是一个十分亲热的人，她对人的友善让她能集合一群天才一同作业，富兰克林也相同，他最拿手的便是把不同的人聚在一同，寻觅一同方针。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超才能，乃至是比他们（注：指马斯克和乔布斯）更让我敬仰的才能。」艾萨克森说。「你读了马斯克之后，能够被他们的任务感鼓励，看到他们把事办成的决计。但你也能够读一读富兰克林，读读珍尼弗。你会发现，有人靠硬核把事办成，但温顺也能够成功。了解自己最好的办法便是去了解他人，这是我为什么写人物列传的理由。」

并不是陌生读者都有这样的解读。在飞机场，陌生人拦住他，告知他自己喜爱《乔布斯传》，「这是我学习表达成为乔布斯的东西书」，他听了连连摆手，「请不要这样用，我写的不是东西书。」最近关于《马斯克传》的一次访谈中，发问者总结他的新书是「胜者为王」，他语速飞快地大声辩驳：「不不不，我不是说他造出来了火箭就有资历尖刻，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道理，我是期望实在地出现他的这种心路历程，让你反过来了解为什么他会造出来火箭！」

可是，反思并没有办法论那么受欢迎。直到今日，《乔布斯传》是「办理层必备」，而《马斯克传》的新书也常常打着「创业者必读」的标签，还有人从书里逐条剖析马斯克的办理办法。这是艾萨克森最头疼的一种读者反响。不止一次有读者带着一种怪异的自豪感过来感谢他，说他的书表达改动了自己，「现在我对人很尖刻，我像乔布斯相同尖刻。」这种错位的赞许让他不知所措，只能试着提示对方，「你是尖刻了，可是你并没有创造iPhone啊！」

2010年，马斯克与奥巴马总统在卡纳维拉尔角图源白宫相片

作为人的感触

采访中，咱们谈到了艾萨克森写在另一本书里的故事。那本书叫做《美国速写》（American Sketches），悄悄收录了他自己早年做记者时期的著作。其间有篇文章记载了他第一次跑新闻的阅历，那是他高中时期在当地报纸的兼职，修正组织他采访一同少女遇害的凶杀案。修正在电话里连环诘问，遇害女孩什么样？她的家人怎么说？你拿到那孩子的相片了吗？艾萨克森说自己其时「彻底吓傻了」，他什么也没有拿到，还跟修正解说，「他们的孩子遇害了，现在正在沉痛中，我不想打扰他们。」

电话那端的修正在愤恨中下了死指令，「把门敲开，跟他们谈天，让他们说话」。这是他十几岁的时分学到的第一条采访准则。他硬着头皮敲了门，走进遇害人家里，跟他们表明晰来意，他以为自己要挨打了，但对方非但没有轰他走，还约请他坐下来，找出来家庭相册，跟他讲了女儿许多故事，一家人一边流泪，一边倾诉，讲到一半，那位母亲悄悄拍了拍他的膝盖，温顺到像在抱歉，「我期望你不介怀我告知你这么多事」。

后来，他发现自己常常听到采访方针说相似的话，「期望你不介怀我讲这些话」，「谢谢你乐意听我的故事」，他说自己有时分很想辩驳他们，「我怎么会介怀呢？这便是我的作业啊！」正是这些瞬间支撑着他持续写下去。采访往往要踏入一个人的私家范畴，发掘他人心里深处的隐秘，这么做让他为难，直到他一次次发现，「本来每个人都想要倾诉，他们巴望倾听，想要让人知道自己的故事」。

咱们谈到了这个规则产生在马斯克身上的故事。了解马斯克的要害，是他的「恶魔形式」的本源，它来自于他的幼年，或许更精确地说，在于他的父亲。但一开端，马斯克十分反抗议论自己的父亲。他向艾萨克森打开了简直陌生采访资源，乃至有几个对手都是他自己举荐采访的，但父亲是他的禁区。一旦触及这个人，说话就会严峻，后来再提及，马斯克就会缄默沉静，一向不说话。

艾萨克森的应对办法很陈旧——等。正是由于他信任「每个人都想要倾诉」，他能一向等下去，有时分他们的采访中心会有长达十几分钟的空白，终究，马斯克打破缄默沉静，开端了他的倾诉。

关于父亲的回想是一点点凑集起来的，他们聊了四五次，有的是在乘坐私家飞机的游览途中，还有作业往后的会议室，房间里只要他们两个人，马斯克在绵长的缄默沉静之后，总算开口了，开端叙说自己的幼年，「说话的时分，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，讲给自己听，那时的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捉住，把自己拖向一个漆黑的旮旯相同。」

在他的叙说里，那是一个并不温暖的幼年。许多回想都跟操场有关，他是那里个头最矮的孩子，在那里他挨过打，被人荼毒生灵，一群男生围住他，打到他被送进医院。父亲站在了霸凌者的一边，罚他站了一个小时，骂他一无可取。艾萨克森后来采访了他的弟弟金博尔，他证明晰这一幕的存在，其时他就在哥哥身边，傍观了这陌生，「这是我终身最糟糕的回想」。采访马斯克母亲梅耶的时分，她也叙说了相似的故事。

埃隆·马斯克与母亲梅耶·马斯克图源梅耶·马斯克

艾萨克森打电话给埃罗尔，马斯克的父亲。只要在他的叙说里，马斯克的幼年是不相同的。他描绘的全都是温暖到发光的回想，父子共处表达高兴，表达陪儿子看书，教他了解机械常识，送孩子去好学校，一同出国休假。其实这番话他讲过很屡次，马斯克取得巨大财富与成功后，他就常常在媒体上叙说自己表达育儿有方。艾萨克森问询了学校霸凌的作业，为什么没有站在儿子的一边，这位父亲张口即来，「那个孩子的父亲自杀了，埃隆还说人家蠢，埃隆总喜爱说他人蠢。我怎么能责怪那个（打他的）孩子呢？」

两年的采访中，艾萨克森逐步意识到，这位父亲有「歪曲实践力场」的习气，他特别拿手假造虚伪实践，他的思维具有腐蚀性，他会用言语织造一张虚幻的网，改动对方的认知。在他的叙说里，他研讨出来了在轮盘赌里稳赚不赔的办法，会带两个儿子出国休假，但实践产生的作业是，他常常输得精光，带儿子出国的时分把他们丢在酒店房间，连着两天不见人影。不同人的叙说一同构成了父亲埃罗尔的形象，毫无同理心，暴力成性，习气说谎，他很像马斯克的「恶魔形式」，上一分钟仍是友善风趣，下一分钟就会大喊大叫，骂你是个废物，满口阴谋论。

「马斯克跟我讲了许多事，远远多于我的预期。我觉得我有一种职责把它们写好，但这个职责是针对读者的，不是为了马斯克。为了读者，我需求把故事原本来本讲出来，让这些资料服务于一个更大的叙事主题——立异是表达产生的？一个人表达完建立异？是否有必要为了完成方针而待人严酷？表达清晰方针？」艾萨克森这样告知《人物》。「就像是我的第一天记者作业，我不得不去敲那家人的门，我学到的不仅仅是『每个人都想要倾诉』，当他们跟我聊了一个半小时，我意识到，更重要的是，我得把这个故事讲好。他们期望让我了解他们女儿的宝贵，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，刊发在当天的头版上，我想这样能带给他们一丁点安慰，虽然产生了悲惨剧，他们的女儿依然能协助他人。当你把聆听到的故事叙说出来，这些阅历不再只对他们自己有意义，它会给更多人带来启示。」

写《爱因斯坦传》的时分，艾萨克森在书里描绘了爱因斯坦身上的一个行为形式，他待前妻十分尖刻，这段亲密联系让他烦恼，为了躲避苦楚，他就将自己的精力悉数投入到物理学之中。他在《马斯克传》里，描绘了相似的逻辑：正由于有噩梦相同的父亲，他的终身都在对立父亲的影子，反抗自己的血缘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，他像是被一些恶魔唆使着相同，不停地投入战役。这是他最孤单的生计难题。这些苦楚无法跟他人揭露，不能找人分管，也不知道表达寻求协助。

那些匪夷所思的行为，在一层层剥开心里之后变得合理。为什么会不断堕入风云，为什么总是自己挑起争议，为什么拿下推特，在书中的叙说视角下，是一种源自他个人心里深处的挑选：

「说究竟，推特是人类终极的游乐场（操场）。在孩提时期，他在操场上被人殴伤、被人荼毒生灵。想在那阴险严酷的环境中茁壮成长，可上天却没有赐予他应对环境的油滑特性。这让他在面临小看时会反响过激，但他也因此能直面国际的阴险，打好每一场硬仗」，「无论是在网络国际仍是在实在国际中，每逢他皮开肉绽，每逢他穷途末路，每逢他横遭荼毒生灵，他都会回到同一个苦楚的当地，在那里，他的父亲侮辱他、他的同学荼毒生灵他，而现现在，整座操场都归于他了。」

宣扬新书的节目里，一个掌管人对艾萨克森描绘自己的读后感是，「行了，知道这人有破碎幼年了，让他去看一下心理芳香行不可啊？不能劫持整个国际陪他发疯吧？」在另一档播客里，作者的描绘相同遭到反击，「得了吧！他都52岁了，早就不是孩子了，你还在给他找幼年的托言！」更多批判出现在谈论里，「我的继父也坏透了，可我也没变成马斯克那样啊」，「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偏执狂共情啊？」「这难道不是在点缀混蛋吗？」

很掌握就能看得出来，他也有困惑。他在采访中并不是全然没有心情。大部分时分，他坚持自己是调查者，「仅仅墙上的苍蝇」，不是马斯克的心理芳香，不是为他治好心灵伤口的，不参与任何采访方针的举动。但他也有一些瞬间，无法粉饰作为人的感触。在马斯克做荒唐事之后的采访里，他会发问，你不觉得为难吗？为什么不抑制一下自己呢？

新书出书后，马斯克的父亲揭露表明，他十分厌烦这本书。他在承受美国媒体采访时，大骂艾萨克森的写作是「哗众取宠」，「他知道自卖自夸想要什么，他就写什么」。他以为自己在这本书里被写成了一个坏人，他责备艾萨克森写的「都是谎话」。

即便如此，艾萨克森仍是给埃罗尔打了电话。听到他对新书的不满，艾萨克森笑了。在这通电话里，他主张埃罗尔跟自己的儿子打开心扉聊一聊，补偿父子之间的伤口。但改动并没有产生。这位父亲依然活在自己的国际里，宣称他和马斯克联系很好，「父与子本便是这样的」，然后，挂断了电话。

马斯克一家图源梅耶·马斯克

合上书之后

和艾萨克森的采访产生在新书刚上市的那个周末，那天他显得很繁忙，采访期间还会时不时垂头回复手机信息。他解说说，未来一个月都是满满的行程，完毕采访后立刻有下一个采访，第二天还要赶去华盛顿，参与新书出书晚宴。

后来，我在《华盛顿邮报》的报导里看到了这场晚宴。当天参与的都是政商界名人，抒发全球最大电力公司之一的AES创始人罗杰·桑特（Roger Sant）、美国总统参谋史蒂夫·里切蒂（Steve Ricchetti）、华盛顿最有权势的出书代理人巴内特（Bob Barnett）等，为他掌管晚宴的是亿万富翁大卫·鲁宾斯坦（David Rubenstein）。其实艾萨克森在纽约也办过另一场相似标准的新书晚宴，那场掌管人是曾参选美国总统的迈克尔·布隆伯格（Michael Bloomberg）。不过，嘉宾名单里并没有马斯克。

艾萨克森在晚宴的致辞中把马斯克视为「莎士比亚笔下充溢抵触的那种人物」：「今时今日，咱们总想立刻给人下判别，这个人是英豪，那个人是恶棍……一个人要么登上神坛，要么变成魔鬼」，「可是别忘了，黑色和白色环绕在一同，正是这种交错构成了一个人，许多时分你没办法独自拎出来其间一部分，单拎出来的黑或白，都不是这个人的悉数。我信任你会常常看到这种侦查的人道交错，这个道理适用于许多人，抒发今日在场的各位。」

可是，这篇新书发布的音讯后边跟着近乎清一色的负面谈论，「居然说马斯克很有意思，这可真是厌恶的讲话」，「乔布斯之后是马斯克，下一次就要写特朗普了吧」。晚宴现场的媒体宾客也并不助威，其间一个人录了播客节目批判这本书「无聊透顶」，另一个人写文章说这是「巴结采访方针的经典事例」，还有的回去写了谈论，表明艾萨克森在书里「问的全都是过错问题」，一个自称艾萨克森老友的谈论员在自己的节目上对他喊话，「下次写个死人吧，死了一百年的那种，求你了」。

只不过，这些批判他很有或许从没看到过。从新书出书那天起，他的女儿就要求他封闭音讯推送，不让他上网看任何谈论。他没有查找过自己的姓名，也不查收陌生人的信息。早在几年前，他就搬回了自己的检验新奥尔良日子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刻，他都日子在从小长大的街区，远离上流交际圈，过着十分规则的日子。他现在有一张晚年卡，去大学教课的时分，坐校车能够免票。他的家里也没有电视。没错，这个从前掌握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人，不喜爱看电视。其实他本来就不喜爱这样的日子，不喜爱听人言辞，不喜爱陪人交际，厌烦顶着太阳跟一群人打高尔夫球。他会在黄昏跟家人一同吃饭，然后回到房间里，直到清晨，静心写作。

他在乎的读者只要很少的几个人，一个是他的妻子，一个是女儿。她们会第一时刻看到他的初稿，也只要她们具有给他提定见的特权。其间，女儿是他最严峻的读者。上中学的时分，她就认真地纠正过自己的父亲，「你算不上作家，正确的定位应该是一个记者，然后是，一个写列传的人。」只要她有权给父亲的著作提修正定见。写作马斯克的时分，女儿提示他，不要写示范的细节，特别是马斯克有一个孩子成为了变性人，「只要写必要的信息就够了，彤云你所写的细节对一个年轻人会带来什么样的损伤」。

艾萨克森与年幼时的女儿

他们从前谈论过，「陌生列传其实都是作者自传」，这个定论是否建立，女儿就拿他的著作举例，富兰克林是「一个理想化的艾萨克森」，基辛格是「漆黑面的艾萨克森」，写爱因斯坦其实是在写他了解的父亲，由于艾萨克森的父亲也是犹太人，也是工程师，乃至视爱因斯坦为英豪。

那么这一次，女儿表达看待他写的马斯克？他又会是哪种版别的艾萨克森？

艾萨克森仅仅笑，他没有答复这个问题，「我没有问过她的定见，可是妻子读完了告知我，马斯克这本书是我写过最好的著作」，「我不觉得马斯克是任何版别的我，我对他感兴趣是由于他是这个国际上最风趣的人，仅此而已」，「假如我真的在乎自己的茸毛，在乎外界的点评，我底子不会写马斯克，我能够写任何一个人，我还有许多题能够写」。

采访回到了开端的论题，为什么要写马斯克？你想要传递给读者的消息究竟是什么？

艾萨克森是这样答复这个问题的：「我写的这些人物，有个一以贯之的主线，那便是，他们都是被比自己更巨大的任务驱动着的，不仅仅为了赚钱，不仅仅想要权利。珍尼弗协助咱们创造了修正人类基因的东西，乔布斯把咱们带进了一个电脑能放进口袋里的送行，马斯克的方针是太空游览、可持续动力和人工智能。他们都有远大的任务，而他们每个人却那么不同。珍尼弗友善安静，马斯克喜爱说硬核，厌烦安全感，乔布斯喜爱让天才在高压线下作业。我写这些不是为了给读者一套成功规则，立异是没有教程的。可是假如你读过满足多的人物列传，你自己会发现，不同人是表达以不同办法变成了立异者。这些故事能够协助你更好地了解自己，找到合适自己的成功风格。」

他说，这也是他在采访了这些人之后，应用在自己身上的改动。「我在写作的时分试着这样驱动自己，为了更大的方针，为了读者而写作，不是为了一本书能卖多少册，也不考虑着表达成为畅销书，要不要多写一点隐秘让销量更高。我能这么做是由于我现已有满足多的书，也不用为房租奔走，但我确实期望自己是为了更高方针写作」，「我想让读者感触到，人能够专心于更大的任务，而不仅仅集中于自己的那一点配乐上头」。

这让我想起艾萨克森故事里的一个小细节。他从CNN辞去职务后的第二天，《华尔街日报》跑去采访他的死对头艾尔斯，其时天天冲他喊话的福克斯董事长。艾尔斯并没有为总算挤走了对手感到高兴，反而把修正部的职工都叫来训话，让他们警觉成功的感觉，不要为了一点点成果感到安心，提示他们收视率反超并不是结尾，「实在的恶战现在才刚刚开端」。

我问艾萨克森，下一个想要写的人物是谁。他还没有详细的姓名，只要两个含糊的方向，一个是回到曩昔，像之前那样持续写一个历史人物，另一个是进入未来，采访马斯克让他对人工智能很感兴趣，他也揣摩着要不要着手记载下一场技术革命。

不论挑选哪个方向，他的写作准则是不会变的，做一只墙壁上的苍蝇，原本来本记载故事。他指了指背面书架上的相片，上面是他和作家沃尔克·珀西的合影。珀西是他小时分遇到的第一个作家，他和小伙伴总管他叫「沃尔克大叔」。他其时读不明白珀西的小说，还会问，你的小说是什么意思？它们是要教给我什么吗？他一向记住当年听到的答案：「路易斯安那州有两种人，一种是传教士，一种人讲故事。看在天主的份上，做一个讲故事的人吧。这个国际有太多传教士了。」

艾萨克森说，这是他一辈子最珍爱的一则写作主张。我问他，现在你现已是「沃尔特大叔」的年岁了，你会给现在的年轻人什么样的写作主张吗？

这是他考虑最久的一个问题。「我期望你能对陌生都抱有猎奇」，艾萨克森以很慢的语速说，「假如你不喜爱数学，试着去看看他人为什么喜爱它，假如你厌烦音乐，无妨找点曲子先听听看。国际上许多事都有自己的运转规则，数学也有，音乐也有，人类的情感，科技与商业，还有权利，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则。这是我最大的经历，去调查其他人的活法，试着了解和你不相同的人和事，你会发现，国际上还有许多种不同的生计规则。」

说完这句话，艾萨克森就跟我告别了。采访现已超时好久，他有必要赶去下一个新书访谈了。他说自己还没有收到马斯克的阅览反响，他或许读完了，也或许压根还没开端看。他们约在隔周一同吃饭，那时分说不定会聊起这本书，或许会有赞许，也或许是责备，或许真的要挨打了，仅仅这陌生咱们现已无从知晓。采访完毕了。

埃隆·马斯克在卡纳维拉尔角发射塔图源Jehn Balajadia

（头图为埃隆·马斯克，由梅耶·马斯克供给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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